【玄亮合集二】梦

大臣们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,雪已经停了。

今天是除夕,刘禅在宫殿中大宴群臣,整个宫殿张灯结彩,地上的薄雪也映着流光。酒宴刚结束不久,整个宫殿洋溢着欢声笑语,暖洋洋一片。有的大臣醉醺醺地被三五个同僚扶着出去了,有的摇摇晃晃地不知向哪个方向作了个揖,也离去了,还清醒的嘴里唱着对年轻皇帝和大汉丞相的祝词,也深深鞠了一躬,离去了。很快,熙熙攘攘的皇宫就冷清下来了。

诸葛亮一一向这些大臣们回礼,待大臣几乎都散去后才向年轻的皇帝行礼告辞。他出了殿门,霁雪初晴,他的脸也被灯光和雪光照的有些发白,他抬头望着天,一时不语。

“相父” 刘禅的声音从殿内传出,“相父还没走啊” 他看到诸葛亮仍伫立在殿外,愣了一下。

这位大汉丞相已不再年轻了,他的鬓角微微染霜,曾经玉一般的面容上也刻上了岁月的痕迹。可是,他依然很美,那种在金戈铁马,战场狼烟中洗练出的锐气,在朝堂之上,大汉丞相展露出的威严,他的智慧与风骨,在岁月的沉淀中变得厚重圆融。刘禅竟看得有些痴了。

“陛下” 诸葛亮这才发现,不知何时,这位帝王已经走到他的身边,怔怔地看着他出神。

“陛下唤臣何事?”诸葛亮退了一步,向刘禅鞠了一躬。

“哦,哦” 刘禅这才回过神来,他有些羞赧地咳嗽了一下,正色道“相父,可否与朕一起守岁?”诸葛亮有些犹豫。见诸葛亮没有回答,刘禅有些着急“相父,朕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相父守岁了,以前都是一起和……守岁的”他咽下了“先帝”这两个字。

“陛下,臣自然愿意”诸葛亮没有在意到他奇怪的停顿,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,点了点头。

两人进了暖阁,君臣对坐,一时无言。

幽微的烛光摇曳着,两人的影子忽长忽短。酒精侵蚀而来,诸葛亮觉得有些头晕,“果然是老了吗”他心中暗叹了一句,他透过烛光看了看刘禅。他惊觉刘禅似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许多。他已不是那个拽着自己衣角糯糯地喊着“先生”的孩子,也不是初及帝位的稚嫩柔弱的少年了,他的眉眼越来越像先帝,在烛火的微光中,那肃穆的面容让诸葛亮以为自己看见了先帝。

先帝啊,诸葛亮眼前朦胧了,酒精的作用让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。

“相父,你是不是喝醉了”刘禅唤来一个小内侍,亲手将一碗汤剂端给了诸葛亮“相父,喝点这个醒醒酒吧”

“谢陛下,老臣,失态了” 诸葛亮轻轻一叩,接过了汤药,他的手有些抖。

“相父若是累了,就先回去歇息吧”刘禅有些担心地看着诸葛亮。

“无妨,是老臣的过错”诸葛亮喃喃道“已经很久没有和陛下坐在一起了”他一阵恍惚。

“相父——”

忽然,诸葛亮睁大了眼睛,“先帝!”他周身一颤,他的面前竟然出现了先帝的样子。他努力眨了眨眼睛,面前是刘备无疑,他穿着一身极朴素的衣服,一身年轻,笑盈盈的望着他,甚至在听到那声“先帝”时还戏谑挤了挤眼,“怎么,孔明是不认识我了吗?”

诸葛亮浑身颤抖地厉害,他张着口想说些什么,可是还没发出声,眼泪就先落了下来,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年轻的先帝。刘备看到他这样,叹了一口气,竟走上前来,伸出了手,抚上了诸葛亮的脸,轻轻地慢慢地摩挲着,“你又瘦了,孔明,你怎么就不懂得照顾自己呢”

那只手传来的温暖的体温,真实的触感和之前轻柔的喟叹攻破了诸葛亮最后一道防线,他的眼泪迅速滚落,曾经压抑在内心深处的那些温暖的记忆如潮水般上涌,纵谈天下时对自己毫无掩饰的惊叹,自己不按时吃饭睡觉责怪的眼神,缠绵时火热的体温,和托孤时那深深凝望着自己的带着无限哀戚的目光……从此,没有人会提醒他要按时吃饭,按时睡觉,他变成了真正的大汉丞相——皇帝的锦屏之山,百姓眼中的季汉之神。他殚精竭虑,无微不至。他已经在孤独的道路上走了那么久,久到自己也习惯了孤独,他背负着整个汉廷,他像一颗松柏,支撑着偏安一隅的朝廷,庇护着一方百姓。可是谁又知道丞相不是神,而是一个并日而食就会犯胃病的普普通通的人呢?先帝大行,魏国虎视眈眈,举国上下惴惴不安,他镇定自若,葬灵柩,抚百姓,养民生,退敌兵,结东吴,所有人都惊叹于他的冷静与强大,可是谁又知道鱼水分离的剖心沥血之痛?那些温柔的话语,温暖的触感已被太庙中冰冷的塑像代替……曾经携手共看天下的诺言,可是你却先去了。

“主公”诸葛亮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“主公”他已不会说其他的话了,只一遍遍的重复这个词,想要将自己全部的委屈,全部的思念都贯注于这两个字中,一直说到声音嘶哑,发不出声音。

刘备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,“孔明——我该拿你怎么办?”他似乎在自言自语,他的手滑下,顺着诸葛亮的蜀锦向下,抓住了他的手,可就在触碰到诸葛亮手的一瞬间,他倏忽间消散了。诸葛亮本能地伸出手去,“主公”他几乎起了身,想要跟随先帝而去,可是什么也没有,只是一片虚无的黑,“主公!”这一声凄厉地要划破黑暗,可是再也得不到半点回应,“主公”他无力地瘫倒在地,“亮,想你了,为什么不带亮一起走”他喃喃道,任凭泪水划过脸颊,流入衣襟。一片黑暗袭来,他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
 

“陛下——”一片死寂之中,一个内侍从宫殿的屏风后闪出,他低下头,颤抖着,用极小的声音叫道。皇帝呆呆地跪立在那儿,眼角还有一滴清泪。丞相倒在地上,可是一只手却紧紧攥着刘禅,抓得极紧,青筋凸起。小内侍胆战心惊,又忍不住用眼神瞟着那两人。

过了仿佛恒古那么漫长的时光,刘禅才动了一下,他苦笑了一下,才转过头望了一眼小内侍,小内侍立刻小心谨慎的走上前去,“告诉那个道士,他的药很有用,朕重重有赏”他顿了一下,“今夜之事,不许说出一个字,否则,斩!”他的眼睛中闪过一道寒光,小内侍吓得腿软,“扑通”一声就跪下了,还未开口下毒誓,刘禅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,“你下去吧”小内侍立刻磕头如捣蒜,然后迅速起身,一溜烟就没影了,留下刘禅盯着烛火发呆。

 

第二日清晨,诸葛亮在剧烈的头痛中醒了过来,他睁开眼,发现自己趴在桌上,桌上只有一小截短短的蜡烛,一滴烛油滴落在桌上,好似一滴血泪。正在这时,刘禅忽然走入宫殿,“相父,你醒了!”

诸葛亮迅速起身,拜了下去,“臣昨夜未能与陛下守岁,请陛下责罚”他的语调很平静,似乎昨夜什么也没发生。

“相父请起,相父日日夜夜为国家操劳,再说,昨天也是朕不好,硬拉着丞相守岁”他快步上前,扶起诸葛亮。正在这时,诸葛亮也抬起了头,在熹光中,刘禅发现了诸葛亮眼角未干的泪痕,可他仍是一脸的端庄肃穆,刘禅的目光在诸葛亮脸上徘徊了好几下,也未再发现什么。刘禅脸上闪过一丝失望,可是很快,这一点失望就像朝露在烈日之下,化成一缕青烟,没有了。

诸葛亮依旧是那个大汉丞相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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